– 雙語在澳門的普及越發衰落的主因為何？
飛文基 – 首先，人們對所謂雙語存有很多誤解。我不知道甚麼是正確的觀點，也不是說我自己的觀點就是正確的，但我不認為單純無分主次地使用兩種語言，或同時有另一非中文的語言存在，就等同於使用雙語。「中文學校教授葡語是很普遍，但教得很差，又提不起學生對葡語的興趣。從形式上來說，葡語是被納入課程之中，這是否就意味著存在雙語了？這概念也許有道理，但我覺得這並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對雙語的要求並不是這麼低。
– 重點應放在哪裡？
飛文基 – 首先，重點應是態度，必須是坦誠的。澳門特區政府必須有承擔後果的政治勇氣；而不僅僅是在學校引入葡語。
– 但這不是很好的一步嗎？
飛文基 – 是，但不應該是這樣推行。只有在課本及學校以外都會使用的，才稱得上為語言；用以溝通及拉近人與人關係的，才是語言的意義。當雙語推廣——我指的是葡語和中文——應以此為策略，但這並非易事。舉例說，即使某一特定社群都越來越多人放棄葡語。先不說大眾，就連跟葡語有特別聯繫的社群也不用葡語。
– 那公務員、法院、教師呢？
飛文基 – 正是，尤其是官方行政機構。我不是在談論街上路人、街市檔販、或司機。很明顯，葡語對於他們而言不會有任何用處。我指的是在實際上和本質上需要用外語的場合。
在法院需要雙語是毋庸置疑的，由於本澳法律到目前為止仍以葡萄牙法律為法律淵源。法律傳意幾乎必須要精通葡語。另外，公共行政等服務如不懂葡語是非常諷刺的，例如教育部門。我很多時收到自己看不懂的中文文件時，都感到困惑。我是收件者，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覆，然而明明你知道還有另一種官方語言也不用。經常有人提出政府應強制性使用官方語言之一的葡語。事實雖然如此，但可以從其他角度去看待，否則如同「交功課」：事情已經通知你了，告一段落，而並不在乎收件人是否理解文件內容。
– 在作出雙語的政治承諾25 年後，您如何解釋這種放棄態度？
飛文基 – 我們失去了很多。市民總說要學葡語；當局也表示應該鼓勵使用葡語教學，一切都說得漂亮，但誰又理會過葡語的精髓並不只是語言。學習葡語不能靠死記硬背字典上的所有單字或精通語法，這並不是學葡文。真正學葡文是能夠使用葡語在正式和非正式的場合進行交流。換言之，就是要會用葡語溝通交流，將其運用成傳達訊息的工具。這意味著對語言背後所蘊含的文化要有最起碼的了解；不是單純地背誦語法、字典上的詞彙、稱呼形式……可憐的學生們，他們要死記硬背一些對他們來說很困難的東西。
面對這樣的現實時，你會問，這與我何干？這牽涉到作為語言基礎背後，無形的文化因素。公平地說，這也不是我的發現。社會有人關注，政府亦希望促進學生了解葡萄牙文化，並試圖運用例子、建立語境、引入葡萄牙文化。但還有其他一些因素會使情況惡化。例如以葡語為母語的澳門葡人社群人口外流，以及越來越少人使用葡語。
– 對於有意見認為學習一種在公共服務、商業、工作或權力上也無需用到的語言，根本沒有意義，你有何意見？
飛文基 – 當然！這甚至給人一種複雜的感覺，雙語或許只是出於歷史原因。若我們身處中國，為甚麼我需要使用葡語？我明白這一想法，不會作出批評。
– 怎樣才能扭轉這一想法？
飛文基 – 若我們繼續存有這種心結，被過去所困，我們將永遠無法擺脫這種想法。
「若葡語對於某些觀點而言是殖民主義的體現，這代表我們做得佷差。我們最好忘記這一點。」
– 我們是否存有困在殖民歷史的枷鎖？
飛文基 – 我們姑且稱之為殖民歷史的枷鎖，隨你怎麼說，情況與其他葡語國家相似。有些聲音對此概念極之反對，認為是殖民主義的遺留，是葡萄牙想把自己強加於人。若我們走這條路，其他任何事情都將無從談起。我甚至建議這些國家、這些人民不再說葡語，因為每次他們說起葡萄牙時，他們的嘴裡就會含著恥辱。這很複雜！我們最好放下這些情結，否則，我們將永遠陷入困境。
日本在二戰期間犯下了種種罪行，作為戰敗國，其受制於戰勝國的輿論壓力。難道日本有一直為着侵略行為自責及向被侵略國家道歉而活著嗎？沒有，他們清楚國家過去的過錯，但仍想建設一個更好的未來。德國也是如此……結果他們成為了經濟強國。歷史由好與壞的事情組成，其中一些錯得過份。語言也是如此；若葡語對於某些觀點而言是殖民主義的體現，這代表我們做得佷差。我們最好忘記這一點。
「中葡平台服務於國與國之間的關係，這很好，在我看來，這一方面已有些成果了，但居民並沒有從中受益。」
– 是否仍有可能恢復雙語作為一種身份認同因素，並帶來經濟、社會和政治優勢？還是已經恨錯難返？
飛文基 – 當然，一切皆有可能！我相信澳門特區政府本身也希望如此，否則以葡語作為連繫紐帶的中葡平台便沒有意義；同時不要忘記澳門還有葡萄牙人和土生葡人社群。特區當局對這群體分得很清楚，一個是葡人社群，另一個是土生葡人群，我們都明白當中的含義，這隱含地承認了雙語作為這些社群表達方式的重要性，但這還不夠。這一訊息需要傳達至更多層面。他們在做這些工夫嗎？當然有，甚至比以前做得更多，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 華人社群是否輕視了雙語和中葡平台？
飛文基 – 若他們看不到其用處；若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並不需要講葡語以作為實現某些目標的橋樑，他們就不會明白葡語的重要性。我並不是說他們輕視葡語，只是大多數人都認為葡語與自身無關。
– 公共行政部門是否因為感受不到民眾的需求而放棄雙語？
飛文基 – 是的。為了讓葡語可得到更好的推廣，必須在這一文化背景下，再次加大投入。事實上這並非易事，且需要時間。
– 中葡平台不能帶來就業和生意嗎？
飛文基 – 目前，中葡平台服務於國與國之間的關係，這很好，在我看來，這一方面已有些成果了，但居民並沒有從中受益，你與我作為一位普通市民，中葡平台無法回應我們的需求。大家對我說：你在談論中葡平台，而我只看到店舖關門大吉。中葡平台是一幅涉及國家之間層面的宏大藍圖，無法對居民實際的日常需求作出影響。也許一些具規模的企業家可以探討這一問題並作出改變，這是普通人和雜貨店老闆所不具備的能力。遺憾的是，有些層面的人認為中葡平台與自身無關，不會為他們帶來好處。遺憾的是，當中大部分人對中葡平台無感。
– 是對中葡平台的作用無感嗎？
飛文基 – 並不是，更多的只是認為中葡平台與自身無關。
– 那有解決方法嗎？官方加強實行雙語會是解決辦法嗎？
飛文基 – 當局只需立法並付諸行動。大家普遍認為文化應該隨性發展，但這是在其他環境下。在澳門，非華人文化必須受到保護。我指的不是靠立法保護，但也差不多是這樣。必須加強一定的政治意願，而當局也已經在做。
現在，每間學校都想教葡語，但這是來自權力的要求，而非自發性，沒有人感覺到這種需求。沒有人對此作出批評，我們只是看見現實。因此，若政府有心推廣或大力推行葡語，就必須用心去做、要有政治勇氣……且擺脫某些舊思維，不要古老思想，只有靈活應對。擺脫古老思想並實行雙語，這才是中央想要的，我深信推行葡語並非只是「表面工夫」，中國人不吃這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