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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現況恐引發民怨及衝突

蘇爔琳(Catarina Brites Soares)

澳門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社會學系教授李德及其團隊,早前開展了一項澳門有史以來最大型的社會調查研究,藉此深入了解澳門社會的發展和變化。李德教授認為,因為新冠疫情的緣故,將為澳門帶來許多不穩定因素。他表示,年輕世代向上流動機會欠佳會引發一定的社會問題。

—這次調查研究有甚麼重大的發現?
李德:相比鄰近地區,尤其內地,澳門是一個人均收入相當高的繁榮穩定社會,澳門擁有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截至本次調查研究的資料顯示,本澳錄得得貧困率仍屬偏低。至於社會家庭關係,亦顯示相對穩定。整體婚姻關係較為牢固,離婚率偏低,這現象在普遍發達社會中較為罕見,市民身心健康。至於自我身份認同上,大多數本澳市民同時接納自己是澳門人和中國人的身份,而非像香港般排斥反感中國內地。另外,研究報告亦顯示,儘管主流社會對小數族裔群體仍存有一定程度上的偏見,但是整體上亦算相當開放包容。

—有沒有甚麼突破性的發現?
李德:讓我們感到意料之外的首先是家庭結構,儘管澳門只是個彈丸之地,但是社會發展程度相當之高。整體市民有較高的生活水平、包容多元文化和宗教信仰。
原先我和我的研究團隊預計在這樣的社會下應該會有很多人離婚或再婚,但事實並非如此,大多數人已婚,組織穩定的家庭,並且維繫婚姻的時間都很長,有不少長達二十年的婚姻,有些甚至更長的時間,離婚率偏低。其次是貧窮問題,根據調查資料顯示,現時全澳約30%人口平均每月收入不足四千元澳門幣,由於這次研究調查涵蓋所有介乎16至100歲的人群,其中包括學生和長者這些沒有工作收入或收入較低下的人群。因此,這可說是一個非常低的數字。當然,這些數據仍有待進一步的研究分析。

—您認為是甚麼原因使澳門錄得如此低的離婚率呢?
李德:這可能與社會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有關,這亦是另一個驚人的發現。 一般而言,一個社會受教育程度越高,年青人越傾向晚婚,這是因為他們需要專注發展自己的事業,因為教育水平較高的群體一般擁有較高的收入,所以會呈現出更強的自主獨立性。然而,在澳門,我們可見女性尚未獲得真正的經濟獨立,脫離家庭。另外,也可能是受到社會文化背景的影響,因為差不多九成的澳門人是來自華人家庭,華人傳統上著重家庭和諧和團結,特別有了小孩子之後,就更忌諱提及離婚和再婚了。

—據我所知,社會貧富差距也是這次調查研究的關注重點之一,您認為貧富懸殊加劇所造成的社會階層對立,會否使澳門誘發出像香港一樣的不滿情緒?
李德:澳門有一批穩定的中產階級,失業率偏低,這成為了澳門社會穩定的基礎。不論有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普遍人均收入高,也容易找到工作。在這次調查研究當中,我們也有將新移民人口納入其中進行研究。我們亦需要關注這些邊緣群體,因為他們在勞動市場上承受更多的壓力。另外,我們需要知道,即便是社會上人人豐衣足食,但是市民仍可因社會動盪伴隨而來的不安感,產生不滿的情緒。我舉個例子,譬如今天我賺了兩千元,然而,我的鄰居卻賺了兩百萬,那麼,我便會由心而生一種社會不公的情緒。貧富差距可以誘發一連串的社會問題。尤其對於剛踏足社會工作的青年人,當他們感到社會沒有給予他們足夠向上流動的機會,他們便會對前景感到擔憂。倘若青年人對未來的前景感到黯淡,那便有機會觸發社會問題。

—既然澳門薪優糧厚,特區政府又發放如此多的獎學金、助學金、貸學金鼓勵青年人繼續升學,為甚麼澳門的教育程度仍不甚理想?
李德:澳門上一輩有不少來自內地的移民人口,他們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有一定的資本,透過投資獲得居留身份。新一代的年青人,當然不一樣,他們並非否認學習可以獲取知識,而是他們缺乏學習的動力,在我所教授學生當中,很多他們都有兼職工作,他們不覺得有需要多花時間追求學業。一般認為,更高的學歷可以擁有更高的收入,然而這個邏輯在澳門並不奏效。不管讀多少書,最終可能還是進入賭場或酒店工作。

—您認為大灣區的發展規劃會為澳門帶來甚麼影響?
李德:直到目前為止,這一切仍在構想建設階段,尚未有太多實質具體的項目落成可見。若然在未來規劃當中,能夠設立貿易區對澳門本地企業實施優惠政策,那或許會帶來一定的利好影響。

—如您所述,澳門社會缺乏發展機會,現時澳門的經濟主要單一依賴博彩業為生,您認為澳門現時能否改變現狀,為社會增加其他更多的發展機會嗎?
李德:像澳門這樣依靠單一產業並非好事,我們目睹了這波疫情如何影響整個澳門社會,旅遊業一崩塌,澳門基本上便喪失了所有的收入,百業蕭條,全民受苦。這種過度依靠單一產業的社會結構將澳門置於鳥覆危巢的處境當中。即便特區政府一直希望推動產業多元化,然而收效甚微。

—例如在哪方面推動產業多元化?
李德:例如政府近年大力推動文創產業,雖然現尚成效未彰,但這是一個利潤頗佳的領域。另外,高科技產業也會是一個很有發展前景和可以創造許多工作機會的領域,倘若政府繼續往這個方向進發,例如在橫琴或廣東城市,投資設立科創孵化器,我相信這亦會是一個可讓本澳經濟邁向多元和發展人才的道路。

—自我身份認同是這次調查研究另一個探討的議題,在澳門,大多數人接受自己澳門人和中國人的身份,得出此結果是否出乎您的意料之外?
李德:普遍澳門人認同自己的雙重身份。或許這是推行「一國兩制」的成效,這使得澳門人在自我身份認同上,一方面具有澳門本土情懷,另一方面又能緊扣著與內地的連繫。

—這算不算是一種錯綜複雜的情感?
李德:雖然澳門人和中國人這兩個身份對於每個人而言或多或少在比例上也會有點差異,但是整體上大部分澳門人皆認同自己同時擁有澳門人和中國人這兩個身份。對於較年輕的一代,尤其在九九年回歸後出生的千禧世代,他們擁有更強烈的本土意識。

—在公民政治參與方面,調查研究顯示澳門人大多選擇溫和沉默的路線,而非採取激烈的上街遊行示威。您認為這是基於文化背景還是白色恐懼?
李德:2010年我初來澳門,當時澳門便發生了一場示威遊行引發警民衝突。現在,我們越來越少甚至沒有再見到有人上街遊行。我相信這是因為澳門人普遍順從主流意見,要知道澳門是一個很小的圈子,基本上每個人都互相認識。這促使人們內心深處極力追求和諧,懼怕標奇立異成為不合群的異類。

—對比2010年,您認為澳門有了怎樣的改變?
李德:一方面,澳門表現良好,經濟數據增長蓬勃,社會制度健全,社會上沒有太多不滿的訴求。參與調查研究的受訪者的不滿主要是埋怨公共交通不夠完善,沒有太多對政府貪污或者對政制上的不滿。另一方面,澳門是個以華人為主,同質性極高的小圈子社會。澳門社會充斥著大量的協會、社團、街坊會、同鄉會,市民可以通過很多各種各樣不同的渠道發表自己的意見和想法。我曾受澳廣視邀請出席參加澳門論壇這樣的節目,不少人上去發表自己的聲音,表示對政府的不滿,充滿批評性,這些仍有發生,惟獨我們再看不見像過去發生這樣抨擊特首的示威遊行活動,我想這是因為政府一向不鼓勵這種表達訴求的方式。

—您認為這場疫情的出現,會否打破您所說澳門一向的和諧穩定?
李德:大部分打工仔遭受減薪。倘若疫情儘早消退,本澳經濟或可順利復甦,不會釀成更大的問題。 否則,民生將變成更窘困,現況恐引發民怨和衝突,這完全是有機會發生的。

—據我了解,這次調查研究中亦顯示,澳門人對其他社群也展現出高度的包容。
李德:整體而言,澳門人相對接納其他來自不同背景的外來人,例如來自內地的新移民。然而,澳門社會仍相當保守,對於那些異於常規生活方式的社群仍存有不少偏見和排斥,這與國籍或族裔無關。 在澳門最飽受排斥的三類人是:濫藥人士、酗酒者以及愛滋病患者。

—在澳門,關於性別平權的議題,表面上人人支持,但當深入探討有關議題的時候,卻陽奉陰違,口是心非,對嗎?
李德:當談論性別平等的議題時,大多數人皆表達支持,然而,實際上卻仍有20%至30%的人仍然守舊地擁護「男主外,女主內」的保守思想。
我們訪問受訪者夫妻是否應該分擔家務,有94%的人認為應該。但是,當我們再問,高等教育對何者更重要時,卻有30%的人認同男人比女人理應接受更多的高等教育。28%的人認為男人比女人更適合從政;25%的人認為男人比女人更適合從商。當問及另一個問題,假設經濟危機來臨,不得已需要裁員時,有19%的人會選擇先考慮辭退女性員工。由此可見,仍有相當多的人口口聲聲說支持性別平等,潛意識深處卻持相反態度。

摘要

問卷調查在2016年至2017年期間訪問了2,500戶家庭以及3,500名介乎於16至100歲的受訪者。受訪者中過半為女性,佔總受訪人數的52.4%。澳門大學社會學系的師生團隊以抽樣調查及訪談的形式蒐集數據資料,共同參與這次有史以來最大型的社會調查,最終將調查研究報告輯錄成書,有助更好地了解澳門的社會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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